第5章 菉猗堂中
一片翠绿竹林间,赵家二老爷赵端言,正半躺在藤椅上举书捧读。
斗门赵氏作为皇宋余脉,在大明朝虽未得到什么优待,但也被赏赐了偌大一片田地。
这座位于老宅西北的竹园,便藏在连片的稻田中,当真有些悠游林下的乐趣。
自从十七年前,他的大哥赵端方有了子嗣,断了自己兄终弟及作家主的念想。
赵端言就一直住在竹园中,甚至连家事都不太过问了。
“两座蓬岛香仍驻,一道桃源水未通。赵峥这小子写的诗,还当真别有一番风味。”
虽然手中拿得是朱子家训,但是赵端言一张嘴,就念出了自己侄子写的艳诗来。
看看空中如火的骄阳,算算时间,想到诗人已经作古,赵端言不禁长叹一声。
自己那个大哥也是命苦,这中年丧独子的滋味,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。
若是他先一步进了棺材板,倒是让自己省了一出烛影斧声的戏码。
刚才念诗时,赵端言下腹陡然升起一起躁火,他赶紧喝了口热茶压了一压。
看来得少去小妾房中几次了,最近这头一直发晕。
现如今得把身子骨保养好,自己忍了这么多年,可得多过几年这当家主的瘾。
就在赵端言下定决心封林育树,保养身体之时,院外却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。
“爹啊,不好了,出大事了!”儿子赵礼惊慌奔至。
看到儿子跑得连簪花都歪在一旁,赵端言猛地从藤椅中坐起:“怎么了,可是让赵峥给逃回来了。”
“比那更糟,是水匪们把信送到了菉猗堂,如今祖宅里一片大乱,奴仆们都在说爹串通水匪绑架大公子的事情!”
此话入耳,赵端言顿觉气血上涌,整个人几欲晕倒,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怒喝道:
“不可能,我和他们联系,从来都是让那个外乡人费福前去传话。他们一群新会的水匪,怎能知道我斗门赵氏的内宅所在!”
“爹啊,那信就被人用刀扎在菉猗堂的大门上啊。上面说他们是义匪,看不惯您勾结外人,暗害子侄的事,就把信交到老宅让他们拿银子赎人。”
赵端言在庭院中快踱了几步,转身拍着儿子的肩膀说:
“礼儿莫慌,费福的妻儿还在我们手里,他必不敢乱说话。只要我们不认,就算他们把那群水匪拉来对峙也没用!”
但是赵礼好像一点没得到安慰,哀嚎道:“没用的!他们把赵管家签名的供状也送来了!那上面把您在斗门开赌坊,给他下套子,又逼他给水匪打信号的事,全都供出来了!”
赵端言这次终于沉默了,脑子里那些念头快把他的脑袋挤炸了。
这群水匪在江湖上向来以守信著称,怎么突然作出这等反骨之事,他们不要名声了吗?
那个赵管家也不对劲,难道他不知道就算把自己供出来,他也难逃被杖杀的结局吗?
到底是谁,告诉了他们老宅的位置,又是谁,逼得水匪和赵管家一起抛弃一切暗害自己?
“爹啊,咱们快逃吧!孩儿跑回来时,老宅那边已经在集合家丁了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赵礼可等不了了,他拼命摇晃着那个一直嘟囔着“到底是谁”的父亲。
“轰!”
赵端言突然向后倒去,赵礼拼尽全力也没拉住。
凑到前面看时,他爹的耳朵和鼻子正冒出汩汩鲜血,睁开的双眼中,瞳孔渐渐变得散大。
“爹!爹你怎么了,你可别吓我!”
今年刚过完四十五生日的赵端言,在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的打击下,在对被拉到祠堂执行家法的恐惧中,直接被高血压冲得脑溢血病发了。
当举枪持棒的赵氏家丁冲进竹园时,赵端言已经断气了,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院子中,双手紧攥着那本朱子家训。
赵礼终究还是跑了,留下了他的七房妻妾和她们的十一房婆母在宅子中抱头痛哭。
当赵二老爷畏罪身死的消息,风一样的传遍了斗门赵宅,这个百年大族顿时掀起了惊天巨浪。
庄里数百名男性都被集结起来,发下刀枪剑戟,守在村里的紧要路面上。
宅子里面,家主赵端方,更是一口气审问了二老爷院中数十名奴仆。
直到外乡人费福被抓到堂中,所有的一切,才终于真相大白。
傍晚时刻,菉猗堂的内宅中,一个凤眉细目、留着五柳长髯的中年人端坐在官帽椅上,一言不发地听着老婆的埋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