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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九章:三军夺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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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几匹嵌插箭矢的战马尾巴着火,狂跳冲撞,奔嘶而过,一路践踏无数。

  我急避往旁,看见有一伙秃头蒙脸家伙爬上沿街的屋顶,纷揭瓦片投打乱兵挤涌之处,其中数人抱了酒瓮,蘸布点燃,抛向人群里,到处皆有火光窜闪,流矢穿梭掠射。

  烟焰四起,周围更混乱,我本想跑去拉宗麟回来,却被奔蹿之人撞跌在地。旁边厮杀不断,我爬过几具尸体之畔,眼见前边有更多死尸杂陈,兀自惊慌,忽感后衣领一紧,被揪躯提起。有人骑马转入小巷,抱我在鞍上同骑。

  我感到陌生气息伴着粗浊呼吸在耳畔,急挣落地。转面瞧见鞍上有个兵将探手欲攫,忽中数箭栽下坐骑。那人脖颈和脸颊遭箭矢贯穿,眼珠凸出,口中咯血,发出异声,犹欲爬向我挪身躲闪之处,突然数匹奔马跑过,将他踩没了动静。我正要去牵他那匹坐骑,却见马脸被一杆投鎗搠穿,发出沉重的促喘,歪掼于旁。

  没等我稍微缓过劲来,一伙乱兵喊叫冲至,将我抱入旁边的铺子里。屋内一片狼籍,有些死尸我不敢看,其状不忍卒睹。

  我捏拳欲挥,手被按住。猝遭抓腕紧扳在腰后,吃痛不已,让乱兵簇拥着往里推搡。我仍欲挣扎,挨一耳光,金星乱冒。眼前光影曳晃,难辨一张张仿佛扭曲狞异的面容,便在自感绝望时,听见刀声锐响,却似不疾不徐地出鞘。

  有个光膀挥汗淋漓的壮汉解着衣甲转头喝问:“谁来着?”话声嘎然而绝,但见血溅在墙。刀光撩晃之间,旁边又飞掉一颗人头。乱兵接连从我惊觑的眸前减少,转瞬仅剩二人在我旁边惶然乱转,却似和我一样,仍看不分明周遭情势。

  有个家伙忽感心虚胆怯,丢下同伴,提着半褪的裤子转身往外欲逃,倏挨一刀斩脊,扑倒门边,犹爬几下,抽搐而绝。剩下一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挥刀乱砍,似乎在和他自己的影子厮拼。我从桌子上坐起身来,脸颊沾有飞溅的血星,那人发出一声痛叫,撩刀斩裂腰畔桌台,连续撞翻几张椅凳,倒身急退过来,将我揪住,伸刀搁在我肩头,促喘着嘶声说道:“什么人?出来亮个相,不然就替她收尸……”

  我感到颈侧临刃沁寒,随即脊后凛紧。眼往旁觑,瞥见一道刀锋在侧,霎如洗练横抹,掠溅血花飞沾窗纸之上。

  兵刃落地,冷不防听到旁边“当”声磕响,吓我一跳。昏黑中看不清谁倒在畔,我惊欲跑出,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拦腰揽回原处。

  我启口欲叫,有指贴唇,低嘘一声,在我耳后悄言道:“先别出去,外边又有一伙乱兵跑过。”这时我亦听到脚步促乱奔蹿之声,便即闭上嘴巴,心中却仍不安,暗惴当下所临处境。

  屏息噤气片刻,待外边没再传来太大动静,我忙要跑出,有人划亮火褶子,伸去桌旁点灯。我转头之时,眼微一眯,尚未适应黑暗中霎然明烁的光亮。那人掩门转身,这时外边又有许多奔窜而过的嘈杂声,不远处火光闪耀,映照窗台。

  我低眼瞥及乱兵杂陈散落的尸体,不免吃惊:“你一个人干掉六个?”同时暗感庆幸,心想:“幸好我没被六个家伙干掉。”

  那人微哼一声:“应该有七个。”我闻言一怔,复欲再数尸体,屋角突然飞起一椅,砸向那人拿灯移搁柱后的身影。眼见刃光急斫,我提醒不及,但见那人并未转身回头,只随手出刀反撩,劈裂飞砸之椅,屋角悄藏猝袭的家伙肩膀中刀,拿不住兵刃,便趁跌撞窗边,纵身扑出,犹未跃落到外面,背后刃芒先临,斫躯栽倒在窗上。我瞥见血如泉注,连忙移眸,心头怦怦暗跳。

  灯影移出柱后,映现碎花土布包裹脸面、仅露双眼的模样。我兀自愣瞅,那人搁刀于旁,屈膝跪伏,神情庄重地除下我一只鞋袜,抬起来亲了又亲。

  我猝未及料,一时窘迫难当,缩足不迭。偏偏就在这时,有乐从门外探头探脑,我面前那个汉子慌欲扯布蒙脸遮嘴,有乐走来看见,啧然道:“哇啊……恒兴,你悠着点儿!”

  那汉子连忙背转而避,躲去角落,复以碎花土布包裹脸面周全,我伸着一只手,朝他低声说道:“袜子。”那汉子愣了一下,连忙把手里仍拿的袜子奉还。

  有乐进屋,拾起掉地的鞋子扔给我。随即转觑那碎花土布包脸的汉子,纳闷道:“你干嘛啊?”那碎花土布包脸的汉子掩面欲溜,却撞到在门口呆望的信雄,绊了个趋趄,一路踉跄往外,与拿茄嗅觑的信孝擦肩而过。长利牵马在道边憨问:“咦,恒兴怎么也在这里?”

  “岂止恒兴,”信孝伸茄子往楼栏上指了指,说道。“你看看那个是谁?”

  穿条纹衫的小子拿一把烟花朝街上嗖射着退后,仰头转望,只见楼上有个拈弓的兵卒垂头倒坠,随即跳下一个神情忧郁的男子,闷闷不乐地到墙角牵一匹瘦马,背后冲近两个乱兵,朝他挺戈欲戳,穿条纹衫的小子忙伸烟花喷射。郁闷之人回头看了看,皱眉走去打翻两个乱兵,提脚乱踩,直到没再动弹,才长吁短叹地解缰牵骑。

  “孙八郎?”长利走去讶觑道,“你怎么也来了?知不知道这是哪儿……”

  神情郁闷之人拉着不肯走的瘦马,怅恼道:“大惊小怪。你信不信我去过巴比伦?”穿条纹衫的小子咧开嘴笑。

  “古罗马吧?”长利捡起乱兵丢弃之戈,顺便拿箭筒挎在肩后,然后帮他拉马,憨笑道。“我记得在某处地方好像撞见过有个人貌似你。那是你吧?”

  神情郁闷之人拉着瘦马,没精打采的低哼道:“你信不信我见过耶稣?”信孝摇茄说道:“不信。”神情郁闷之人瞅他一眼,摇了摇头,涩然道:“我也不信。”穿条纹衫的小子咧开嘴笑,随即愣问:“你真的见过上帝?”

  “我见过。”长利憨笑道,“不信你问有乐。他跟我们想像不一样,头罩简陋便桶,裤子掉一半,完全不修边幅,内在却是博大精深,不用手都能打出如来神掌……”

  我转身整理衣衫的时候,有乐唰的展开破扇摇了摇,问道:“先前差点儿失散。你跑到这里面干嘛来着?”我随手指了指地上杂乱的死尸,背对着他,回答:“没干什么。”有乐瞧了瞧四周,惊啧道:“你一个人对付六个?”我摇头说道:“七个。窗口那边还趴着一个,全是恒兴干掉的,厉害吧?”有乐忽有所见,伸扇一指,问道:“这几个死在你旁边的倒霉家伙裤子为什么没穿好?”

  信雄蹲在门边,捡了根小棍子,伸着拨弄。有乐转面瞧见细棒儿撺来撩去,不由皱起脸,啧出一声,甩巴掌搧掉棒儿。信雄又拾起细棒,再次伸出。有乐抢下,随手折断扔开,说道:“茶筅儿,你这是干啥?不许再拿小棍子乱掇那些死尸。立刻给我出去,绕着蜀宫跑两圈再回来,顺便帮我看看钟会在不在那边……”信雄愣问:“谁?”

  有乐见我一只鞋放在柜台上,便拿起扔给我,转面说道:“还能有谁?就是那个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……”我没留神接着,鞋子飞来啪的打脸,我叫了声苦,捂住眼角,听到信雄哽咽道:“可是先前听他们说,外面有很多可怕的猫……”

  “猫有什么可怕的?”有乐摇扇说道,“况且这是一千多年前。为什么十二生肖里面没有猫?据说在排定十二生肖时,中原这边还没有猫,大约于汉朝时才从埃及引进的这种动物,因此十二生肖中不可能有猫。”

  “早就有了吧?”信孝站在门口闻着茄子,说道。“周朝的《诗经·大雅·韩奕》曰:‘有熊有罴,有猫有虎。’《逸周书·世俘解第四十篇》载:‘武王狩,禽虎二十有二,猫二,糜五千二百三十五。’此两篇文中之猫肯定不是驯养的家猫,而应是类虎大小的山猫。但至少此类古籍告诉我们‘猫’这个字在汉以前的先秦,甚至周朝初年的文典里已被广泛使用。造‘猫’这种动物的文字,肯定是先有猫,才依其形意而造之。鼠害苗,豕毁稼。猫捕鼠以养苗之生,虎食猪豕以护稼归仓。周时农民已把猫虎奉为禾神,迎而祭之。《礼记·郊特牲》载:‘迎猫,为其食田鼠也;迎虎,为其食田豕也。迎而祭之也。’周公制礼作乐,所以这里的猫肯定不是猎狩之山猫了,乃鼠患天敌之猫也。可见周朝时候已有猫。”

  “这个东西还需要讨论吗?”长利从门外伸头憨望道,“店铺里就有一只。你看它在后面呲牙咧嘴,作势欲扑……”

  不待我看清,有乐拉起我和信雄慌忙往外跑。由于奔得急促,信雄绊了一跤,发出甜嫩的惊叫。我返身扶起信雄,问道:“你们为什么怕猫呀?我们甲州那边有很多……”长利拉着信雄,从门口慌避不迭,惴道:“猫太瘮人了!我们清洲是狗的乐园,养很多狗,就是不想让猫过来。”

  神情郁闷的男子牵骑走过,踢开道边一颗人头,皱眉说道:“此间有那么多死尸,你们不怕,却怕猫?”

  “并非无动于衷,而是早就麻木了。”有乐摇头叹道,“又不是温室暖棚里的脆弱花朵,见到什么都大惊小怪。生在战国时候,又赶上‘一向宗’作乱,多少尸体没见过?我们家族那些小孩都是经历过‘长岛之乱’的,其场面之混乱、死人之多、阵仗之大,远不下于‘钟会之乱’,而且海战、陆战一起发生,我家一下子死掉好多人。不过对方死更多……”

  边走边说之间,有匹奔马穿街窜巷,拖着半具残缺不全的死尸经过面前。有乐抬扇欲挡在我眼前,忽却先发一声惊呼。我转面惑觑,只见他神情有变,长利憨问于旁:“是谁来着?”

  随着碎花土布移动向前,恒兴从檐下走去拉住奔马缰绳,将其勒停,信孝趋视死尸,不安的辨觑道:“像是钟邕。怎竟变成这个样子?腰腿剁没了半截,血肉模糊,形貌几难辨认……”有乐忙道:“也许不是他。别在这里耽延工夫了,咱们赶紧去拉钟会逃离险境……”长利和信孝脸面相觑,信雄也忙后退。

  一只沾染血污之手从墙影里缓伸而出,按在有乐肩头。将他吓了一跳,转身挥扇欲打,墙下有个难以分辨模样的人影强撑欲起,复又跌倒于地,在血泊中艰难爬行,急促摸索着说道:“帽子呢?我的帽子找不着了……”

  有乐一怔,随即反应过来,连忙踩去兵将死尸狼籍之处,拉住那血污模糊之人,语声微涩道:“你有戴帽子么,应该没戴吧?不如先戴我这顶,他们就认不出你了……”那血污模糊之人颤抬残缺不齐的手,无力地推开有乐欲递的帽子,喃喃的说道:“我现下这样子,还有谁能认出来?你看我的手指差不多没了,再也不能捏笔写书法,眼睛也看不清东西,脸上挨了两三刀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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