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搅得周天寒彻
“……老爷，您有吃的吗？”
季梁终于在这流民堆里，看到个目光还算灵动的人。
是个小孩。
身形大约只有七八岁，但再看他骨肉枯瘦的模样，又再难以真正判断年纪。
季梁繁复的思绪被这小孩的声音拉回来，
小孩从院子墙角边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，
戒备着周围，压低着声音对着季梁这样问了句这样的话。
季梁看过去时，小孩正小心抬着头，望着他。
眼里带着些希冀和紧张，靠近着他，却又不敢真得和他有接触。
不知道是害怕，还是细瘦干枯的腿难以支撑身体，身体有些微微颤抖。
季梁低头望了眼小孩的脸，就再看向了小孩的肚子。
小孩的肚子有和枯瘦身体不成正比的鼓涨，鼓囊囊的，像是胃里塞了许多东西。
季梁看着小孩腹胀的模样，有些不太好的想法，
顿了下，季梁将怀里抱着的妇人孩子，暂时递给边顾抱着，然后蹲下了身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是老爷，我有吃的？”
季梁同样低着声，面对着这孩子，出声问道，
“还有，我看你肚子鼓囊囊的，还饿啊？”
“嘿……”
小孩笑了，他脸上流露出一点小孩特有的小得意，
但更多的还是紧张。
他抬起他细小的手，和季梁的手相对，放在了一起。
他的手细小枯瘦，季梁手上皮肉却饱满。
季梁点头，示意懂了。
小孩就又再小心回答了另一个问题。
“饿，肚子也很撑，感觉都吃不下东西了，不过我娘说了，我先前吃得东西只填肚子不管饱的，我得吃其他东西。”
“你先前吃了什么？”
“泥巴。”
季梁想起来一个东西，‘观音土’。
饥荒的人为了饱腹，往往吃这种东西，
吃下去会有饱腹感，但本身没有任何营养，而且不消化。
死得时候往往四肢枯瘦，而肚子鼓涨，就像是小孩此时这样。
“那你娘呢？”
“死了。”
小孩回答的很干脆。
季梁伸手扶着小孩肩膀两边，
吸了口气，又再吐了口气。
想说的许多，但是又无言。
此时此刻的季梁心绪极其复杂。
老实讲，
即便融合一些前身的记忆，但他对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，
并没有那样强烈的归属感。
特别是成为文明轮回者，他可以随时鼓起勇气结束这一世，开启下一世的时候，
他更有些超然于外的感觉。
但，这个世界却有他脑海中，所学历史中相似的困苦人民！
让他怎样不受触动？
猛然间，季梁顿住了浑身动作。
他自己或许能做点什么？
既然自己某种意义上，已经是不会死的，不怕死的。
那为什么不做点什么？
自己连死亡的顾虑都没有，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下英雄？
大不了就是失败，一个死，二十年后，他再来就好。
而且，除了采购房这几个同僚，他这一世在这个世界真得算是孤家寡人一个，诛九族都没人诛！
那如果没有半点顾虑，那为什么不做下英雄。
如果无有畏惧，天地好像一下宽阔许多。
季梁脑海中，一时间千转百回，
他想做什么！
无外乎是造反，变革。
王朝末年，民不聊生，该做什么，那就做什么！
季梁心底生气一股气，他想要“飞起玉龙三百万，搅得周天寒彻”！
他想掀得他个天翻地覆的时候，用最滚烫的鲜血浇灌这片土地！
他想让这个异世界的百姓和豪门贵族，地主皇帝，知道知道什么叫“王侯将相宁有种呼！”
知道知道什么叫“造反有理！”
他想试一试，以他的鲜血，当一当这个刺破天的人！
而就在这时候，
依旧是那小孩，他只是感觉季梁情绪波动的很厉害，
护着他肩膀的手有些用力，他有些害怕，唤了季梁一声，
“老爷……”
季梁万般思绪和那股七都被这小孩有些颤抖的声音拉了回来，
眼里再看到这小孩，和小孩身后数不尽的流民，
季梁反应过来，对于这些流民乞丐，饥肠辘辘，活不下去的人来说，
现在最紧要的真得是应和他的想法，掀翻天地吗？
做那些大事吗？
或许最紧要的，其实是让眼前的人填饱肚子。
对他们来说，现在此刻最紧要的，最关心，只是有没有东西吃。
不是说，变革与换一片天地这样的事情就不重要。
而是，
再大的事情，再宏大的目标，也需要有切实的开始。
不然，不是成了，空口空谈。
那他的切实开始，就从这儿开始。
从现在，此时此刻他就能做到的事情开始，给这些人搞点吃的。
“……我有吃的，不过还得等一下。”
季梁回过神，摸出了兜里那钱袋子，
在看了病，给那妇人孩子开了药过后，钱袋子里的银子依旧没少多少，
季梁这时候摸出来，回身放到了边顾手里。
“边爷，我不懂宫外边的情况，麻烦您弄一点吃的来吧。这儿钱能换多少，就弄多少来。”
“……梁爷您想施粥？”
季梁和边顾都压低了声音说话，周围就只有那小孩听到，小孩眼睛有些发亮，干瘦的脸上流露出些期待。
“给这些人施粥最合适……饥饿之下，吃不了多少噎得东西。”
边顾多说了句。
“那就施粥。”
季梁点头。
“……那梁爷，您这些钱恐怕不能光花在粮食上，我还得找些人维护秩序，不然，恐怕生乱……”
边顾犹豫了下，最后还是将钱收了起来。
季梁点头，没有异议。
他有触动，今天看到的所有一切都给他以强烈的感官冲击，
但他并没有那么天真。
并不觉得，这些可怜的人，就都是慈眉善目，会对着施粥的人千恩万谢。
对一群饥饿的人来说，看到粮食后，一拥而上，疯狂拥挤，踩踏，发疯才是正常。
有些手段，不得不用。
“另外，不能在这儿施粥，得在外边。这里距离，外边太远了，一旦出事情，就被层层围在了中间，要是在外边一点，还能……”
边顾咬着牙，再说了句。
季梁依旧点头同意。
边顾说得外边，就是那繁华的地方，是城卫军给这些流民乞丐立下规矩，不能踏足的地方。
要施粥，就得在那靠近的地方进行。
边顾见季梁同意，略微松了口气，
然后笑了笑，
“梁爷，今天我可就算是和您一起豁出去了。咱也算是和您一起当了一回大善人，英雄了。这钱可不少啊，梁爷您别后悔。”
边顾的话，
让季梁顿了下动作，然后才站起身，
他没去反驳边顾的话，只是笑了笑过后说，
“边爷不是讲外边赚钱外边花。在我看来，花在唤春楼和花在这儿都一样。我花在这儿，也觉得是享受。”
“哈……”
边顾笑了一下，然后抬起头一看，看那儿妇人已经从那里面又再挤出来。
“那梁爷，我就先去。一会儿外边一点的地方见。”
压低了些声音，再说了句，边顾将妇人的孩子重新递了回来，
然后有些警惕着，小心着，出了这座荒废的院子。
看着走远的边顾，季梁略有些沉默。
目光恍惚了下，想着边顾刚才的话，和自己最开始的想法。
英雄吗？
大善人吗？
他们为什么需要大善人？
他们不该需要这些……不需要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，不需要所谓大善人。
他们该凭自己的双手就能过活，就能过好。
而不需要谁来拯救！
季梁停顿了好一阵，
感觉到衣袖略微有被拉扯的感觉，
转回身，看到是那肚子鼓涨的小孩，
小孩有些紧张着期待着季梁要给他的吃的，
又有些害怕季梁就把他扔在这儿，一会儿他得不到季梁的施粥。
“……一会儿你跟我一块过去。”
季梁低身，对小孩说了句。
小孩眼里一下有些惊喜。
但即便是惊喜，也没有发出声来，只是咽了咽唾沫。
季梁看着，摸了摸小孩的头发。
“你多大年纪了？”
“十二！谢谢老爷……”
“十二啊……”